盲人真看不见吗?
我不相信。我始终认为盲人的眼睛是雪亮的,不信,我说给你听——
我有个堂姐是个盲人,因为小时候一次发热,耽误了看病,从此双目失明。尽管眼睛看不见时,她年龄尚小,对这个世界还有光明的认识。像姐姐这样后天失明的盲人不在少数。姐姐描述起桥的样子、屋子的形象、老人的慈祥、坏人的张狂,叙述的,十分相像。这是童年的记忆放在她脑子里了。盲姐姐小时候,把自己舍不得吃的东西留给我吃。到老了,姐姐回忆起那食物的香味还很真切。每次见到姐姐,我不敢给她说假话,我认为姐姐的眼睛一直是看着我的。

姐姐后来嫁到了罗庄一个叫付庄镇的地方,姐夫也是一个盲人。属于先天性失明。所以姐夫描述起事物来有别于姐姐的光明感觉。多是加了感觉的色彩。在我们老家,盲人多是以算命为生。相信算命先生的多是老年人,年轻的弟弟妹妹们,有时促狭姐夫,就让他算算我们什么时候发财?姐夫海阔天空一阵,也算让弟弟妹妹享受了一下精神上的大餐。算命的嘴,唱戏的腿。说来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。但偶尔说准一点,与你心目中的期望形成共鸣,盲人就成了神仙。盲人看得清这世界上的人们的愿望。知道人们心里在捉摸着什么。年轻人会问及对象,生意人会问及赚钱,官场人就会问及何时升迁?姐夫都能对答如流。中国文化留下来的周易和八卦,算是给姐夫这样的盲人,提供了一点求生的资本。
盲人姐姐嫁给盲人姐夫,也算门当户对了。姐夫对姐姐很好,结婚后有了四个孩子。有一个孩子,是被别人遗弃的孩子。姐姐把那孩子捡来,从小喂养到大,人家父母把孩子认养走了,别人撮弄姐姐给人家要钱。姐姐说,当初养这个孩子的时候,就想着她是一条命。姐姐的眼睛透亮。几个外甥,生在这样的家庭,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,求生本领也一般。去年回家,看到姐姐还穿着陈旧的衣服,心头一酸。依偎着姐姐的脸庞,还是少年时的感觉,终究掉下泪来。姐夫倒是欢天喜地的样子,摸着我的脸说:比小时候那脸可大多了。姐姐的眼睛在心里,在手上,在她的耳朵里。
有几次盲姐姐和盲姐夫来电话给我说起他们吃低保的事。几个孩子求生无法自顾,对盲人父母的照顾,也就可想而知了。姐姐以为在北京工作的弟弟,一定会认识好多大官,能让他们断了的低保再续上。我在电话里安慰姐姐和姐夫,姐姐是看过这个世界的,姐夫是没看过这个世界的。但在他俩的叙述里,姐姐和姐夫对这个世界的认知,却有着惊人的相似。别人一句安慰的话,邻居几十年前的一次帮助,恶狗的一次咬伤大腿……姐姐和姐夫都记在心里。这个世界的联络图,姐姐和姐夫比我这个明眼人还清楚哪!亲戚红白喜事,盲姐姐和盲姐夫都是一早赶到。对人世间的过往,姐姐和姐夫的眼睛,始终是睁着的。
“他大舅,我们的低保什么时间能续上?”我似乎看到电话那端,姐姐和姐夫期待的眼睛,他们看不见这个世界,却让我这个看着这个世界的人感到焦灼。我无法回答盲姐姐,只是心中期待姐姐、姐夫俩人能老有所养。无论孩子和社会,还有我这距离遥远的亲人,都不能忘了姐姐和姐夫啊!
盲姐姐和盲姐夫的眼睛,不长在眼睛上,而长在手上、耳朵上和心底上。盲姐姐和盲姐夫有一双属于自己的眼睛,感受着这个世界上的一切。他(她)们,一直能,断定这个世界上的好人和坏人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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